RCEP：世界向东方倾斜——这就是中国第二季第82期2020-12-1（摘要）

张维为（复旦大学中国研究院院长）：

过去十来年，全世界都在谈论“亚洲世纪”，其主要推动者是东盟10国和中日韩3国，即10+3机制，它是推动RCEP，“区域全面经济伙伴关系”的最大的动力。如果RCEP能够按原计划于今年签署的话，它将成为世界最大的自贸区，成为“亚洲世纪”的名片。

去年11月，印度表示不再参加RCEP谈判，日本表示如果印度不参加，日本也不参加。11月15日，东盟10国、中日韩，澳大利亚和新西兰共同签署了RCEP协议，待各国立法机构正式批准后，一个没有美国、没有欧洲参加的全球最大的自由贸易区将诞生。这场新冠肺炎疫情，可能改变历史进程，世界将以更快的速度向亚洲倾斜、向东方倾斜。东亚国家更加自信了。

东亚国家对疫情的应对表现普遍好于欧美国家。中国以独特的社会主义模式成功应对新冠疫情，在世界上率先走出疫情，国民经济满血复活，正在带动亚太地区，乃至世界的经济发展。东盟十国也在这个过程中一跃成为中国最大的贸易伙伴。在抗疫过程中，中日韩之间、中国与东盟之间都尽力互相帮助，共渡难关。

西方专家注意到，在RCEP协议中没有西方类似协议中关于国有企业政府补贴或者独立工会等内容，认为这默认了中国模式。RCEP大致可以用3个30%来概括，它涵盖的人口占世界人口的30%左右，它涵盖的GDP约占世界的30%，它的区域内的贸易额是全球贸易额的大约30%。RCEP成员国虽然只有15个，但是中国的GDP占比超过一半，55%左右，中日韩3国加在一起，GDP超过整个RCEP的80%。

中日韩三方的经济关系已经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早就想打造三国的自由贸易区，但是美国一直在阻挠。这次疫情袭来，加上美国大选的乱局，日本、韩国等果断抓住了美国无暇他顾的历史性机遇，签署了RCEP，可以算是以间接的方式实现了“中日韩自贸区”。

RCEP的成员意识到在疫情抗击中，加强亚太地区合作的重大意义，看清了中国经济满血复活的实力，看到了中国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模式的勃勃生机。百年未有之大变局，不光是中国从中看到了机遇，其他许多国家也看到了机遇。

中国总理李克强非常高兴地说：RCEP的签署是多边主义和自由贸易的胜利，让人们在阴霾中看到了光明和希望。

《纽约时报》评论说：“当美国忙于处理大选、疫情、经济衰退等问题，RCEP成功签署声明，表明世界不会再等待美国了。”俄罗斯自由媒体网载文评论：“这是中国给予美国的保护主义政策的非对称回应，它向这个发展最为蓬勃的地区提供自由贸易，包括进入中国这个全球最大市场，谁会拒绝呢？中国一步一个脚印，稳扎稳打，一直有计划地扩大与东盟国家的贸易和投资。东盟现在已经取代欧盟，成为中国最大的贸易伙伴。而美国的‘美国优先’的这种做法，使华盛顿失去了自己的优势。美国目前无法提供任何摆脱危机的机会。中国以此宣告自己是世界经济的实际领导者，将那些不再愿意跟随日渐衰落的美国的国家团结在自己周围。”

RCEP的特别意义，首先，总体上有利于促进各个成员国的经济发展，和人民生活水平的提高。这个协议的核心地削减关税和非关税壁垒，统一区域内的经贸规则，推动亚太经济的一体化。所有成员国都承诺 ，要么是立即降税，要么在10年内逐步降税，最终实现区域内90%以上的货物在贸易中零关税。成员国之间的经济互补性很强，特别是中日韩之间和中澳新之间，降低关税对于企业和消费者总体上都是有利的。这个区域终将变成一个统一的大市场，资源、商品、服务、人才、资本、技术等要素在区域内将更加便利地流动。特别是这个区域里的制造业，占世界的一半以上，其中中国的制造业本身就占世界的三分之一。

对中国的企业和消费者来说，韩国的芯片、日本的汽车、马来西亚的橡胶，新加坡的转口贸易、泰国的旅游、菲律宾的水果、越南的低端制造业产品、澳大利亚的铁矿石和煤炭等，都会变得更加便宜。

第二，美国对华贸易战将更加难打。美国对中国经济制裁能力将进一步被削弱，有了RCEP，中国经济的战略回旋空间更大，RCEP是一个22亿人口的市场，比美国3.3亿人口市场大很多，美国市场除了极少数产品不能替代，多数都可以被替代。美国企业也可能更不愿意迁回美国。特朗普发起的对华贸易战已经打了两年，结果是凄凄惨惨。前世界银行行长佐立克在《华盛顿邮报》撰文说,特朗普上任后宣布他将结束美国对中国的贸易逆差，但是2019年美国对华贸易赤字还是有3460亿美元，与2016年的赤字大致相当。到今年8月，美国对华贸易赤字进一步增加了，中国对美国出口增长了20%。现在又有了RCEP，美国将更加没有能力发动对华贸易战了。

第三，估计中国与欧洲直接的经贸合作也会加强。中欧投资协定，今年已经举行了9次正式谈判，也许今年年底能够产生积极成果。中欧也在考虑早日启动双方的自贸协定的进程。一是中国本身制造业的飞速进步，二是RCEP成员中有高端制造业的强国，例如日本，如果欧盟不能抓紧推进与中国的自贸谈判，未来欧盟的产品将在RCEP成员国失去很多市场。

第四，中日韩自贸区谈判，也可能进一步加速。随着RCEP的签署，中日韩自贸区的基础已经得到了确立，美国再破坏也起不了太大的作用。特别在RCEP框架内，中国和日本首次达成双边关税减让的安排，这是历史性的突破。中日韩已经决定加快推进中日韩自由贸易谈判，这将是“RCEP+”，叫“RCEP Plus”的自贸协议。

第五，中国以内循环为主体，国际国内双循环互相促进的一种新格局更加容易形成。我们将用中国经济内循环创造的巨大需求，吸引更多的RCEP成员国的产业与中国对接，形成更加可靠的产业供应链和产业链。我们也要利用内循环动力形成的产业进步和科技升级，争取与RCEP内外都占据更大的市场份额。

第六，台湾经济将面临严峻挑战。如果长期处在RCEP之外，台湾制造业的外部市场将萎缩，台湾可能出现生产线转移、产业空洞化、失业率升高、薪资停滞不前甚至下降，民进党自2016年上台以后，拒不承认“九二共识”，经济上推出所谓的“南向政策”，但是效果不好。RCEP将使“南向政策”进一步走向破产。如果大陆从严惩台独、加速促进国家统一这个大目标出发，同时调整对台经济政策，“台独势力”必将遭受更多的重创。

当年奥巴马总统全力打造的TPP，“跨太平洋伙伴协议”，是一个要把中国排除在外的生产和贸易协议，企图在国际产业链上，把美国放在高端，日本放在中端，低端由中国换成越南为主的东南亚国家，而加拿大、澳大利亚、新西兰、智利、秘鲁则负责提供原料。TPP在2016年2月签署了。但是特朗普入主白宫第一天，就宣布美国退出TPP，他认为经济全球化造成美国产业空洞化、失业、贫富差距巨大等危机。特朗普要逆转奥巴马推动的全球化和医保改革，他主张美国优先，让制造业回到美国，而不是去东南亚。日本对美国废掉TPP很不甘心，它继续推动构建没有美国参加的CPTPP，“全面与进步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现在这个协定已经生效，但是影响迄今为止还没有那么大。有专家认为，拜登上台以后，美国可能会加入CPTPP，但是恐怕也不容易，因为美国国内逆全球化的思潮非常泛滥。中国却非常自信，我们正在积极考虑加入CPTPP，这等于是将了美国一军。

奥巴马排除中国的举动，也迫使东盟国家于2012年启动RCEP的谈判，东盟认为，任何排除中国的国际贸易协定是不现实的，中国对RCEP谈判也持积极的正面的态度。同时，中国还提出了“一带一路”倡议，建立亚洲基础设施银行，对东盟许多产品零关税，我们推动与东盟签订自由贸易协定等。有了这么一个基础，这个RCEP就变得越来越可能。美国废除TPP，也迫使日本开始关注RCEP，日本甚至一度宣称要和印度一起来主导RCEP，但是最后印度还是因为自己国内经济基础薄弱，以及国内反对派的压力等，退出了RCEP谈判。

RCEP可能带来挑战。随着东盟贸易自由化水平进一步提高，企业投资选择会更加灵活，不少中国国内的中低端产业链可能流向劳动力更加便宜的东盟国家。如何适度保护我国中低端产业链、保护我国中西部地区百姓和福祉和就业，都是我们要遇到的挑战。

落实RCEP，涉及的不止是关税减让，还有通关便利化、投资问题、更加开放的贸易政策等。中国在这些方面还有不少改善的余地，更高水平的开放，必然带来更加激烈的竞争。这对中国企业既是挑战，也是机遇；对消费者来说，进口环节除了关税，还有进口的增值税、消费税等。

整体上看，目前新冠疫情还在世界范围蔓延，世界经济深度衰退，国际贸易投资普遍萎缩，保护主义、单边主义日益加剧。RCEP的签署，体现了亚太地区国家维护多边主义和自由贸易的共同意愿，也展示了疫情后的世界政治经济格局发生的巨大的变化。

金灿荣（中国人民大学教授）：

RCEP的签署，从战略角度看意义非常大，地区融合更好一些。参加RCEP的各方，相对于美国、欧洲的谈判地位都加强了。8年的谈判过程，中国、东盟是功臣。第二是形势，疫情袭击了所有的经济体。世界经济有3个中心，东亚、西欧、北美。西欧、北美疫情处理得不好，东亚经济恢复得最快。客观形势导致我们必须加强合作。许多东亚国家原来的对外市场都是西欧、北美，现在西欧、北美需求下降了，只好自己想办法。

第三个功臣是特朗普。如果2016年大选是民主党获胜，TPP很可能已经搞成了。美国来了个“造反派”，自己放弃了机会。就是拜登现在回来，美国的主导力也比以前下降了。

今年中国的GDP会到15万亿美元，美国会从去年的21万亿美元降到20万亿美元。我们的GDP达到了美国的75%。美国1894年世界第一，至今有好几个第二名，英国、德国、苏联、日本，这些对手的GDP没有达到过美国70%，中国一下达到了75%，这是有心理影响的。今年很有可能中国的GDP跟欧盟27国一样了，原来欧盟19万亿美元，英国脱欧了，带走了2.8万亿美元GDP，只剩下16.2万亿美元。IMF预计今年欧盟GDP会缩水8.5%，就降到15万亿美元了。

还有一个数据很重要，今年中国的零售商品市场超过美国。从今年开始，中国是最大的单一市场了。以前中国造产品是卖给美国，现在人家不买了，怎么办？有了新的买家，中国。

接下来我们要抓紧做几个事，一个是加速中日韩自贸区谈判，如果谈成了，中国加入CPTPP就很简单了；马上加速中欧BIT。中国的谈判地位提高了，可以跟美国谈BIT。

习近平主席表态了，我们愿意加入CPTPP，拜登也可能重返CPTPP，这样一个合作的条件就更好了。如果再把中美的BIT谈成了，被特朗普搞乱的全球化可能会恢复到正轨。

张维为：

对于RCEP，我觉得最大的破坏会来自于美国，它特别不希望看到RCEP和中日韩的成功。但是它现在心有余而力不足，它可以继续设置一些障碍。但是我们有条文了，签过了的，美国要阻碍，困难会更大。

金灿荣：

11月15日，大家签RCEP时给印度留了后门，随时欢迎它来。而且来了以后，算是创始成员国。它人口很多嘛，现在22亿，它加入就36亿，世界一半了。

RCEP给动荡的世界提供了一种主流力量，如果我们再加一点东西，中欧BIT、中美BIT、CPTPP，这个主流力量会更强大。

张维为：

RCEP作为一个整体的话，它也需要内部双循环。而RCEP的双循环，对我们来说就是外部了，我们内部形成自己的内部循环，从生产、分配、流通到最后使用、享用等等。这个过程中就可以为外部，为另外14个成员国创造大量的机遇；同样，外部的发展也有利于我们，这是比较理想的状况。

我们确实会碰到一些挑战，比方说低端的产业链，现在实际上不少已经走出去了，这是经济规律。我们希望不要出现美国这种情况：它的跨国公司到国外去投资，赚得盆满钵满，但是国内老百姓一点好处都没有得到。中国一些产业出去的话，希望通过我们的宏观政策，把国外赚到的钱，有一部分能够通过更加好的分配机制，在中国国内共享。这是新的发展理念之一。这样形成一个良性循环。

金灿荣：

中央提出双循环，以内循环为主以后，有些人比较担心走向以内循环为主的封闭模式。但是我觉得RCEP的签署告诉大家没有必要担心。我们肯定会更加重视内部市场，提高消费。内循环为主并不排斥积极参与外循环。RCEP，以及习主席表态积极准备谈判加入CPTPP，这都可以消除大家的误解。只是更理智，更符合中国的利益。

张维为：

以内循环为主体，它的核心是一种底线思维。

拜登如果顺利当选的话，我个人觉得，他的国内议程会很多，估计外交方面他会提出一些倡议，但是恐怕一下子还顾不过来。

他上次在竞选演说中讲了四大挑战：经济衰退、严重的疫情、气候变化、种族矛盾。前面三个都需要中国帮助。总体上我觉得我们有定力，不要太在乎。

另外，中美现在的交流、交锋，大家看看最后的效果，中国人更加心定了。

金灿荣：

每一任美国总统当然想在历史上留下自己的痕迹。拜登肯定会提出一些自己独特的政策思路。他能不能摆脱奥巴马的阴影，现在还不太好说。

他已经提交了一个500人的过渡班子，一多半时奥巴马的老臣。可能会是一个没有奥巴马的“奥巴马主义”指导美国。他在亚洲政策方面，十有八九会模仿当时的一些做法，他会更重视亚洲盟友，但是效果如何不好说。

现在美国跟我们竞争，在亚洲它不太有利了，未来亚洲地区的中美博弈我们是有优势的。还有一个就是刚才张维为教授讲的，他可能在执政之后的一段时间内顾不上外交。

总体来讲这次民主党选举状况很不好，肯定地讲，拜登是一个“跛鸭总统”，政治上没有权利、受限制，很多具体的事情没有一件容易处理。他的难题在后面，能不能很快进入角色，重回亚太，我觉得玄乎。

我们中国还有一些空间。

张维为：

拜登本人也好，他的核心团队也好，中方都非常熟悉，知道他们的套路。

RCEP比WTO的规则要高一点。一般认为，TPP的规则比RCEP的要更高一点。我们要求最多90%的商品零关税，而且10年；TPP就是99%甚至100%，而且是马上实现。它还强调国企的问题，政府补贴的问题，环保标准的问题，它觉得这些都是专门对着中国的，中国不可能加入的。但是现在我们通过内部的改革，比如环保我们现在是世界上要求最高的国家之一了。有时候不完全用高和低的标准，有时候是不同的类型。

随着中国自信心的增加，我觉得这个谈判我们很自信。反正只要拥抱多边主义，拥抱自由贸易，总比搞封闭、搞美国优先要好。这是一个开放的过程，非常好的。

金灿荣：

中国只要进去就会发挥关键的作用。我们参与CPTPP可能不太顺利，我估计日本会有点刁难，美国会在后面捣点乱，中间会有一些博弈，最终他们也会接受。

因为中国是最大的单一的市场，这个是这个组织存在的很重要的一个条件。如果美国没有进来，主要的市场还得靠中国。

张维为：

坦率地说，任何带有跨区域的贸易协定，没有世界上最大的货物贸易国参加，没有世界上最大的消费市场参加，它的意义都是有限的。因为中国的制造业占世界的三分之一，实际上现在这个CPTPP发挥作用不是很大，因为它里面缺少中国这个大的板块，所以某种意义上他们也希望中国加入。但是这当中的矛盾会非常复杂。

我们3月份做“亚洲世纪”的时候，我们引用了麦肯锡的一个报告，就是他基于2018年、2019年的数据，他得出结论说“亚洲世纪”已经开始。比方说世界最大的500强，里边二百十来家，接近一半是亚洲的企业，亚洲国家内部的贸易额占到世界贸易额的52%，他觉得这是一种结构性地变化。

他倒是没有用世界中心、“亚洲世纪”的提法，他用的是出现一种世界经济重心转到了亚洲，他说这个已经是不争的事实了。

这个过程中，最大的变量是中国。

金灿荣：

我的观察，中国不怎么谈“亚洲世纪”的，我们不太愿意刺激人家。这个词谈得比较多是七、八十年代东南亚的李光耀，还有韩国前总统金大中。美国的加尼福尼亚有些人谈“亚洲世纪”，因为他们认识自己是美国的中心，谈“亚洲世纪”，西部财团就起来了。

中国非常慎重，到今天也没谈。不管中国谈不谈，事实上亚洲的分量在上升。我个人认为“亚洲世纪”正在加速到来。